山西人重商观念的养成,与利益驱动分不开。表现在对职业的选择上:“山右积习,重利之念,甚于重名。子弟之俊秀者,多入贸易一途,其次宁为胥吏,至中材之下,方使之读书应试。山右大约商贾居首,其次者犹肯力农,再次者谋入营伍,最下者方令读书。”“学而优则商”,这大概也是清代山西中进士者少,且无一个状元的原因。
有资料表明:清代归化城将军1年薪水约为白银1100两,而对蒙贸易的晋商大盛魁商号经理一个账期可分红1万两。一个账期4年,平均每年有2500两的收入,且不承担宦海风险,真可谓既实惠又风光。
因此,在山西流传许多民谚:如“家中有个店,赛过一知县”“家中有个票号郎,强过七品空堂皇”“秀才入字号,改邪归了正”。
那么,作为晋商辉煌代表、近代银行标志的山西票号,是如何用激励机制充分调度员工积极性的呢?一个重要的秘诀就是实行“顶身股”制度。
所谓“顶身股”,也叫人力(身)股,俗称“顶生意”。就是票号中的员工,能按所顶的身股与票号出资的股东同样分配红利。此顶身股,并不实缴资金,而是以员工的业绩和贡献为依据,定期评定,确定员工身股的多与少,然后与实缴资本的股东均分红利。“自立以后,务宜协力同心,蒙天获利,按银人股均分。”多数票号开设时的合同都有类似的约定。
出资者(财东)为银股,出力者为身股。换言之,资本与劳动分别转变为银股与身股。这样,一个票号的总股份就由这两部分组成。
顶身股一般分盈不分亏,不像资本股,盈亏都需管,承担无限责任。但资本股可以抽走或转让,身股却无法带走,一旦离开票号,就不再享受。
“顶身股”一般的操作细则是:“各票庄身股之分配,大致无多大差异。各伙友入号在三次账期(一般4年一个账期)以上,工作勤奋,未有过失,即可由大掌柜向股东推荐,经各股东认可,即将其姓名登录万金账中,俗称顶生意。最初,所顶之身股,最多不能超过2厘,然后每逢账期一次可增加一二厘,增至1股为止,谓之全份,即不能再增。”
万金账,取“一本万利”之意,是晋商商号最重要的账簿,也是最核心的商业机密。一般记载资本金、股东、股权结构及其后续变动、号规;经营成果和利润分配;银股和身股明细及分红记录等。
顶身股评定分配办法,各票号并不完全相同,大都在成立时,由大掌柜和股东议定。如百川通票号的办法是将实缴资本分成10股,又将总分号经理和伙计的顶身股分为20股,每隔4年结账,红利即按30股平均分配。顶身股这时候远超于银股,占到总股份的三分之二。志成信商号(后改为票号)合约中记载,银股每2000两白银为1股,共17股,筹得开办资本34000两,顶身股共6股,银股和顶身股共23股。
在票号成立时,大掌柜(总号经理)的顶身股份额在合同中约定,并在万金账中记载。一般大掌柜顶身股为1股,优秀的最高有1股3厘的。员工的顶身股不在合同中约定,只记入万金账。
一般员工工作三个账期(大约12年)才有资格享受顶身股,最初一二厘,以后每个账期评定,按绩效酌量增减,最多不超过1股。票号通常都是4年算一次总账,分一次红,论一次功。
当然,员工顶身股份额的增加,不一定完全是循序渐进的平均增加,而是根据业绩和贡献决定提升的幅度。如大德通票号,光绪十五年,王振铎身股5厘,高钰3厘,赵调元2厘;20年后,高钰的身股为10厘即1股,而王振铎由5厘增加到7厘,赵调元由2厘增加到4.5厘。
以1906年协成乾票号为例,当年以年薪70两为分水岭,高于或等于该数者有顶身股资格,低于此数者拿工资。达到顶身股条件而未能顶上身股者,有很大的可能是票号的老员工,虽然勤勉,但在业务上没有特别贡献。同领薪金70两者,在顶身股上也有巨大差别,有顶1厘的,有顶9厘的,从1厘到9厘的阶梯递进模式为后来者规划了奋斗线人,顶身股覆盖很大一部分员工。有顶身股者:薪金100两1人;80两1人,70两30人。未有顶身股者:薪金100两2人,70两1人,60两以下者61人。
许多山西票号维持了人力股的自然增长态势,而银股的数目大多不变,到一定年份,人力股自然会超过银股。
顶身股不出银,却要参与票号的分红,在顶身股远低于银股时人们还可理解,而当顶身股超过银股时,尤其是当时所开红利数额巨大,一般人就想不通了。表面上看,票号东家让渡了一半以上利益,实际上,其分红数目不但没有减少,反而飞速增加,其原因主要在于票号业绩普遍飙升。
票号的财东正是看到其中奥妙,通过实施顶身股,使顶身股者视票号为自家生意,兢兢业业,锐意进取。因为很多时候分红所得远高于工资,有顶身股的,想争取更高的股份;未有顶身股的员工也努力表现,勤奋工作,想早日“身股入柜”。即使票号中“熬相公”者(学徒)从中也能看到未来。可以想见票号所有员工人人用心、个个尽力的竞争场景,而这正是票号财东想看到的。
山西票号员工前期最高工资100两,中后期增至200两左右。以大德通票号为例,光绪十七年,每股分红850两,相当于每年可得210两左右,已高过最高工资1倍以上;而光绪三十四年账期分红每股17000两,相当于每年可分红4000多两,超同期最高工资的20多倍,不顶身股和顶身股的收入分配反差很大。
据说在票号鼎盛期,总号大掌柜一个账期可分红16000两至20000两。其他员工如顶二厘股的线两。如果分红存在票号,还有利息。
另外顶身股员工每年根据股份多少,可给予应支银,相当于预付的分红。每股大概多则500两,少则300两,分每季支取一次。到4年账期后,一律从分红中扣除。如果到期经营成果不佳,没有红利可分,应支银也从票号出账。
作为顶身股的延伸,山西票号还实行“故身股”制度。所谓“故身股”,指票号中员工去世后,东家视他们贡献大小及其顶身股多少,在一定年份,给予其家属享受其在世时的分红待遇。
赠予故身股年限不一。大德通票号规定:号伙故股1厘至3厘者3年结清;4厘至5厘者4年结清;6厘至7厘者5年结清;8厘至9厘者6年结清;1股者7年结清;当过领袖者8年结清。请进未有4年而故者,1厘至5厘2年结清;6厘以上者3年结清。
故身股的设立,对员工而言,既是一种慰藉,也是无言的激励。在世时的既得利益还可以延及后人,人情味不言而喻,同时在潜移默化中又能增强票号的凝聚力,体现了票号的“人本”精神。
山西票号的顶身股其实就是一种制度文化创新,是近代中国经济史上最伟大的创造发明之一。第一,顶身股覆盖了高管层和骨干员工,其实就是人力资本的开发和运用,银股和身股就是货币资本和人力资本的结合,这种员工持股的股权激励方式比美国的期权制度早了400多年。第二,“有钱出钱,有力出力,东伙共商之”,调动了全员积极性,培育了对票号的忠诚度,缓解了劳资矛盾,实现了双赢。第三,把人作为生产力中最活跃的要素,吸引了人才。第四,提高了票号的经营效率和盈利水平,同时保证了资金安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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